我们一般人看到一个人,「真有,锺茂森我明明看到了,看得见摸得着的」,这叫世谛,一般人,凡夫,迷在假相中,这叫世谛。你能够从假相中观空,知道它当体即空,那就「不即世谛」,可是又「不离世谛」。不离世谛,没有离开这个假相。空,不是说相以外再找什麽空,没有,就在相当下,你知道它是空。这空和假不可分的,空是从体上讲,假是从相上讲,所以不即不离,空假双照,这叫中观。中观是用中,也就是说你知道它当体即空,就不执着了。你对这个身体不执着了,知道是假的;对身体都不执着,何况身外物?身外物更不执着了。当体即空,了不可得,真是《般若经》裡面讲到的核心,就是「无所有,毕竟空,不可得」,这是空观。但是它有这个假相,你可以去受用它。这个身体可以拿来服务大众,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,这是用中。知道它是假,但是你要用它;你不能够知道假,「我不要了」,那你就落到空上。偏空、执着空,你得不到受用,你还是烦恼。偏于假也不对,被假相所迷,你去执着它了,为这个身体去造很多业,这也不对。我又不执着它,但是又用它,这叫中观。
空、假、中这叫三观,三而一,一而三,不是三个分开的,是同时。这就是「觚哉觚哉」裡面蕴含的深意。你看觚是假相,不觚是空观,觚哉觚哉是用中,你看这一句话含有天台所谓的一心三观,空假中三观。「空假中一心三观,三世诸佛之心印,又尧舜『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』之心传也」。这是大圣、圣人,出世间是诸佛,大圣,世间以尧舜做代表,圣人都有这个空假中的妙观妙用,尧舜。在《尚书》裡面讲到的,「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」,惟精是讲假观,惟一是空观。老子所谓的「抱元守一」,这个一就是空。守住这个空,就是时刻遇到任何的相,你都能够了知一切法空,这叫惟一;可是「允执厥中」,这是用中。你看这也含有了空假中三观。
「《心经》、《金刚经》,一切大乘经,乃至禅家千七百则公桉,皆可以此求之」。可以说,空假中三观通一切大乘。《心经》是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,大乘佛法般若部的核心,这个心是核心的意思。《心经》,二百六十字道出般若部的核心;《金刚经》是般若部的一卷,都是这个核心思想的阐发。「一切大乘经」,古时候读书人都看大乘经,《心经》、《金刚经》尤其是必读的。古人是通儒、通佛、通道,三家圆融,所以对理,解得就透彻。如果不藉助佛法的理,我们对于儒家理解总是在表层,哪能那麽深入?孔子这一句,如果不藉助佛法,我们哪能够这样深入到心源?所以藉助大乘佛法,真的帮助我们对儒解得更彻底、更究竟。「禅家千七百则公桉」,公桉就是我们现在讲的故事,一千七百条故事。这些故事都是真的,一般都是讲祖师大德开悟的因缘。都是「以此求之」,都不离空假中一心三观,即空、即假、即中。
「《金刚经》云:如来说第一波罗密,即非第一波罗密,是名第一波罗密。忍辱波罗密,如来说非忍辱波罗密,是名忍辱波罗密。即假即空即中也」。这引一个例子,《金刚经》这种话很多。过去毛泽东跟赵朴老还特别讨论过这个问题,说《金刚经》这种话像一个公式一样,如来说什麽,即非什麽,是名什麽。确实这个公式可以套用到一切物上,一切的理都通。这裡举出第一波罗蜜。「波罗蜜」是梵文,翻译成中文的意思就是度彼岸。就好像船筏要过河,你要乘船渡彼岸,这是一个运输工具。一般讲菩萨有六度,六种工具帮助我们度彼岸。六波罗蜜,所谓布施,布施是第一条,第二是持戒,第三是忍辱,第四是精进,第五是禅定,第六是般若。般若意思是智慧,这个智慧不是世间人讲的聪明那个智慧,这个智慧是能观察宇宙人生真相,空假中三观的智慧,这叫般若,说这些。「第一波罗密,即非第一波罗密,是名第一波罗密」,这第一波罗蜜是指它不是真的有一个什麽第一波罗蜜,是个假名,这是断我们的法执。忍辱波罗蜜也是这样,「如来说非忍辱波罗密,是名忍辱波罗密」,他只是说一个假名,用这个假名来断你的法执。我们一般众生不能忍辱,所以如来教我们忍辱,用忍辱度我们的瞋恚心,就是忍辱波罗蜜。但是你不能又执着真有个忍辱波罗蜜,那就错了,你就执法了。
《金刚经》裡面如来立一个相,立刻破掉这个相,立一个法又破这个法,就怕你执着。你执着了,你就见不到性。所以,教你忍辱,立刻教你破掉忍辱的相,破法执。但是你要用它,破了你不用,那也不行。所以「即假即空即中」,这个法当体是空,它有这个相是假,但是用起来你要用中。用中,不偏空也不偏假,你就得到受用了。懂得这个道理,我们就能得大自在。所以《心经》一开始就说「观自在菩萨」,观自在菩萨就是观世音菩萨,他得自在了,得什麽自在?他观,一心三观就自在。凡夫落到假那边,他没有观空,被假相所迷,在相上迷惑颠倒,冤枉受苦,徒生烦恼,这是不自在。小乘阿罗汉证得了空,可是偏在空裡头,既然一切相是假的,他也不出来度众生了,也不受用了,反正出了三界六道,就不再回来了,偏在空,他也没有用中,偏空还是烦恼,还是不自在。大乘菩萨就一心三观,既不被假相所迷,这是空观;又不偏于这个空裡头,他发大愿,入世度众生,他不偏空,他有假观;他用中,度众生就是用中,所以他自在。
底下我们来看江谦有一段对《朱子集注》的评议,「程子谓觚不觚,谓如君不君、臣不臣。范氏谓如人不仁、国不国。此但就世变感慨言之也,亦通」。程子当然没有佛法的高度,只是就世上的乱象做一个评议。这个是仁者见仁、智者见智,孔子说这个话,你说他有没有什麽意思?他没有意思,圣人不会有意思,说出来,你能领悟多少是你自己境界上能领悟多少。就像佛讲经说法,《金刚经》上讲的,「如来有所说法耶?」如来无有法可说,他没有说法。他说了那麽多法,怎麽说没有说法?他无心,真是言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孔子举了觚这个酒器说,「觚不觚,觚哉觚哉」,程子理解君不君、臣不臣的意思,也行。这是你的境界,你是入在世间的境界,你是世谛。江谦是佛法的高度,出世谛,他理解也行。所以,一句话有无量义。这句话,你自己有这个意思,你理解的也行,就看谁的见地高。
但是,我们要学孔子,学孔子什麽?最后要无心。你能够无心了,对于境界现前你就能够用中。《论语》裡面我们看到很多,孔子的弟子来问各种问题,夫子有没有说做一个准备,「我回去备备课再回答你的问题」?没有。当下就提起这个智慧,就回答你问题了。原来他没有东西,心是空的,你一来问,就像叩钟一样,一叩它就响了,这响就是对你的回答。所谓「大叩则大鸣,小叩则小鸣,不叩则不鸣」,它自己有没有说要响?没有要响。它自己如果要响的话,你叩它,它响的就不是那个味道了。他自己没有一个我们现在讲的成见在心中,所以人家来问就好像叩钟,立刻就有相应的回答。钟为什麽能响?你看看寺院裡面的大钟,它的心是空的,叩才能响。如果那个心是实在的,你拿铸铁把它铸上,满满的、实实的,那你叩就不响了,空才响。这是我们应当学习的。我们来看下面第二十六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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