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书研习报告—论语 锺茂森博士主讲 (第一一O集) 2010/12/14 香港佛陀教育协会 档名:57-007-0110
尊敬的诸位仁者,大家好!大家请坐。我们今天继续学习《论语》。今天我们看第十五篇「卫灵公第十五」,我们来先看第一章:
【卫灵公问陈于孔子。孔子对曰。俎豆之事。则尝闻之矣。军旅之事。未之学也。明日遂行。】
这裡是一段,这章有两段,底下又是一段。我们先看本章第一段,第一段是『卫灵公问陈』。卫灵公是卫国的国君,这个人孔子曾经评论过他,说他是无道,他是一位好色之徒,宠信南子。当时他年老了,国家也存在着危机,孔子到了卫国,很想帮助卫灵公能够恢复礼治、仁政,但是卫灵公偏偏没有这样的一个心愿。在这裡他『问陈于孔子』,这个陈跟军阵的阵,就是摆开阵势的阵,是一个字,同音、通假。问陈于孔子,也就是向孔子询问军阵作战的事情,他要打仗。孔子是反对打仗,他主张仁政,国家的强大不在于它有多少部队,军事是不是能征擅战。国家强大是在于经济、文化是否繁荣,社会是否安定,人民有没有道德。孔子所推行的圣人之治,他是主张推行教育。曾经孔子到过卫国,冉有(就是他的弟子)向他问过,因为看到卫国的人很多,人口众多,就问「既庶矣,又何加焉?」这个国家已经人口众多了,应该怎麽做?孔子说,「富之」,要让他们富起来,把经济繁荣起来。「既富矣,又何加焉?」富了之后又要做什麽?「教之」,要教育他们。圣人的政治没别的,就是靠教育。《礼记.学记》上讲的,「建国君民,教学为先」,教大家知礼、守礼而已。
所以卫灵公在这向孔子请教作战,『孔子对曰』,孔子回答说,『俎豆之事,则尝闻之矣』。俎豆是祭祀的时候用的礼器,俎豆之事也就是代表礼仪。祭祀是一种礼仪,这裡用祭祀做代表,实际上是广泛的通指一切的礼仪。孔子说,关于礼仪,我曾经有听闻过、有学习过,所以略知一二。可是『军旅之事,未之学也』,关于行军打仗这些事情,他说我没学过。根据郑康成的注解,军在古代是一万二千五百人为一军,旅是五百人为一旅,这是古代军队的编制。实际上孔子会不会行军打仗?当然会,圣人是无所不知,但在这裡他说不会,实际上是提醒卫灵公不要想着作战,要想着如何能够使社会安定、使经济繁荣。但是卫灵公跟孔子志不同、道不合,他只讲求用兵,没有问礼仪、教育、文化,所以孔子『明日遂行』,第二天他就离开卫国。这裡可见得孔子遇不到志同道合者就离开,非常的爽快,绝不留恋。卫灵公也对孔子很善待、很友善,但是孔子绝不留恋这样一种优厚的待遇,他有他的抱负,所以就离开卫国。郑康成的注解裡面说到,「军旅末事,本未立,不可教以末事」。军旅之事是属于枝末,一个国家的军旅之事不是最重要的,它属于枝末。根本在哪?根本是礼仪和教化。本未立,就像一棵树,根本都没立起来,怎麽可以去谈枝末的事情?所以孔子不教卫灵公军旅之事,不可教以末事,先教以根本,如果他连根本都不能接受,那枝末肯定也不可能成功。从这裡可以看到,治国以礼仪为本、以教化为本。
孔子跟子贡曾经也有一段对话,子贡有一次向老师请教政治,「子贡问政」,孔子告诉他三个方面,「足食、足兵、民信之矣」。第一个要足食,人民百姓要丰衣足食,就是经济要至少达到小康水平,经济要繁荣起来。第二个足兵,就是国家的兵力要强,我们现在讲的国家机器,它是辅佐政治的。第三个是民信之矣,人民百姓对于政府要有信心。这个信心从哪来的?由政府的领导,他们做好样子,身教、言教,一举一动都能符合圣贤人的教诲,自然民就信之。子贡很会问问题,听到老师讲到这三方面,就问,「必不得已而去,于斯三者何先?」这三个必须要去一个,剩两个,先去哪一个?孔子曰,「去兵」。国家机器可以先放下,军旅之事可以不讲求,但是国家要足食和民信之矣。子贡又问了,「必不得已而去,于斯二者何先?」剩这两个,再去一个,非得去一个,应该去哪个?孔子曰,「去食。自古皆有死,民无信不立」。这两个,一个是食,一个是信,去哪个?可以把食先去掉,人民百姓没吃的了,那不是要死了吗?是的,会死的,自古皆有死,哪一个人不死?但是民无信不立,这个国家如果失去民心,人民百姓不信政府、不信国家领导人,失去信心了,这国家就不能再立起来,也就是国要亡了,那是最可哀的。
所以一个国家要讲足食,就是讲经济;足兵,要讲军事、武力;要讲信,这个信就是道德,各级领导人从上至下要有威信。三者最重要的就是信,这个信必须自己要先做到道德,《论语》讲的「为政以德」,德行、仁义要通过礼来表现。所以孔子教卫灵公要先推行礼仪,而且先要从我做起、从自身做起,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,这国家自然就繁荣富强,何必再用操心军旅之事?这个用意很深,教我们为政之道。其实为政之道就是修身而已矣,从修身做起,其身正,不令而从;其身不正,虽令不行。你自己做正了,你是做领导的,你做出好样子,底下的人自然就正了,你不用去下命令,他们都正;自己要是不正,下命令也不管用,底下人还是阳奉阴违。
我们再看《雪公讲要》,裡面引用了「竹氏会笺」一个评注,这是日本的大儒,叫竹添光鸿,日本幕府时代的学者,他有一个《论语会笺》,就讲到「灵公一生错处,俱在礼教上,是时蒯聩出亡」。蒯聩是卫灵公的儿子,原来是太子,后来因为蒯聩要谋杀南子(南子是卫灵公的夫人),结果不成,蒯聩只好逃亡。所以「公年老而无嫡嗣子」,蒯聩走了以后,卫灵公年纪老,自己又没有嫡嗣子(就是正室夫人所生的儿子)做为继承人,没有了,就蒯聩一个人,他又走了。南子当时是很霸道,非常专权,所以当时的国家(卫国)也是很乱。因此,孔子「欲其修身齐家,夫妇、父子之间讲求礼让」,夫妇之间是讲卫灵公跟南子之间,父子之间是卫灵公跟蒯聩之间,要讲礼让、要讲仁恕,不能够家裡人窝裡斗。家都不和,那如何治国?所以「靖内为急」,这个靖内就是安定自己家裡的事,这才能安定整个国家,这是非常急切的。「盖逆知其内乱将作,故为此言导之」。夫子已经逆知,就是已经推知到、预料到了,卫国这种情形如果再不改善,会有内乱发生,所以用这个话来引导卫灵公,不要再搞军旅之事了,赶快要讲礼仪,而且你自己要先做好样子。「正是夫子救时手段」,孔老夫子要救这个国家,说这个话提醒卫灵公,那是为了救国救民。这国家一乱,人民遭殃。「欲使灵公深思而自悟之耳」,因为卫灵公是国君,孔子是属于臣子的身分。孔子是士人,卫灵公是诸侯,阶层不一样,所以孔子对卫灵公讲话当然要很含蓄,不能太赤裸裸。所以点到即止,说这个话是让卫灵公深思而自悟。
其实卫灵公知道孔子非常懂得用兵,军旅之事岂有不懂?孔子故意说「军旅之事,未之学也」,我没学。孔老夫子真的没有学军旅之事,实际上他也用不着学。圣人智慧开了,你给他做什麽事他都能做得好,你让他办教育他就办得好;你让他带兵他也能带得好,这叫圣人。他虽然没学过,但是给他做他就做得非常完满。所以孔子也没说谎话,他说未之学也,没说他不懂,这个话就是说,「我不愿意用这个来教你,这个你也不要学,我都不学,你何必要学?我要学的是礼仪、教育,你要跟我一起学礼仪、学文化、学教育」,这是孔子的用意,你看在这很巧妙的语言裡面就透露出来。这个讯息卫灵公能不能够接受,就看他自己的悟性了,他得自悟。所以听圣人讲话要全神贯注的听,不能走神。如果是诚敬心不足,左耳入右耳出,那什麽都得不到,卫灵公就是这样的人,你看圣人在他的国度裡面这样教化他,他都不觉悟,最后他死了以后,真的国家就大乱了。蒯聩在国外,当时就带着兵进来,要夺王位。当时南子立了蒯聩的儿子做太子,后来辅佐他做了国君,结果又是成为父子争国了。所以这个国家的动乱,卫灵公自己要负责任。当时他没有好好听孔老夫子的建议,他没有重用孔子,失去了这麽好的人才,可惜!
孔子是非常识时务,所谓「用之则行,舍之则藏」,你用他,他一定会帮助你,全心全力帮助你。帮助你的目的不是为你,是为一国、一天下,为百姓。但是你不用他,舍之则藏,他就藏起来,他就离开了。卫灵公没有重用孔子,所以明日遂行。君子视思明,看问题看得很清楚、明白,一见你不是真想推行礼教,你走的路不同,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走我的独木桥,大家分道扬镳,合在一起肯定闹矛盾,没用,你不能听我的,那我就走。所以第二天就走了,又去周游列国去了。可惜卫灵公失去了一次改善危机的大好机会,所以还是自己昏庸、煳涂,不是圣人不来帮助我们,是我们自己不愿意接受圣人的帮助,自己没有诚敬心、没有好学的心,那孔子给你讲都没用。这是一段。
底下这一段意思上跟前面一段是分开的,但是自古以来有很多大儒都把它合成一章,包括朱子(朱熹),他也把这两段合在一起。那我们就沿用这个传统,合在一章来讲,但是分开两段,意思是不同的意思。底下这段是讲「在陈绝粮」。
【在陈绝粮。从者病。莫能兴。子路愠见曰。君子亦有穷乎。子曰。君子固穷。小人穷。斯滥矣。】
孔老夫子在周游列国的时候,在陈国遇到麻烦,在陈国断了粮食。根据《孔子家语》的记载,当时是楚国楚昭王想要聘请孔子到楚国去,孔子很高兴前往。因为周游列国当中,能有一个国家国君会赏识他,想要重用他,这是很难得、很可贵的机会,所以孔子就往楚国走。楚国是个大国,如果是用了孔子,周边的小国担心他们很可能会受影响。所以周边有个陈国、有个蔡国,这两国大夫都在商量,说孔子是个圣贤,他对于诸侯各国的问题都看得很清楚,如果他在楚国被任用,那对陈国、对蔡国是一个很大的危机,所以不能够让孔子到楚国去。他们都是自私自利的念头,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以为孔子去帮助楚国一定就会危害到自己。其实孔子绝对不会这麽做的,孔子的思想、他的心愿是令天下大同,是让百姓安宁,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国家遭到危机、威胁。但是没办法,别人不理解他、害怕他,所以陈蔡两国的大夫派了兵,把孔子一行包围住,不让他走。结果包围住他,他们粮食吃完了,绝粮七日,七天都吃不上东西,跟外面又中断了联繫,只能靠吃那些草根、野地裡的东西来充飢,七天。到后来楚国派兵来救,才解了围。
『从者病』,从者就是跟从的人,孔子的弟子们,裡头有谁?有子路、子贡、颜回这些人。确实绝粮七天,吃的东西又是这些烂草根,好人都会病,都病倒了。结果孔子自己本人却是保持着精神抖擞的状态,跟从的人『莫能兴』,莫能兴就是都饿得起不来了。确实,饿了七天,真的是力气都没有了。可是孔子依然慷慨奏乐、弹琴高歌,依然是不亦悦乎。这种心境一般人没办法理解,圣贤人确实绝不因困境而改变他的喜悦,那喜悦是从内心裡出来的,不是依外界而变化。但是子路看到了这种情形,现出愠怒之色,『子路愠见曰』,愠就是不高兴,恼了,看到孔子还是这个样子,就有点想不通。他的恼怒不是因为他飢饿而恼怒,而是觉得孔子行的道怎麽行不通,孔子所推行的政治,这种礼治教化是这麽好的东西,为什麽到哪都不被人接受?自己就很沮丧,子路都想不通。所以他来问孔子,说『君子亦有穷乎?』君子会不会有行不通的时候?穷就是行不通。这句话显然是直冲着孔子来讲的,您老人家的道行不通,难道你就是君子吗?你看学生发起脾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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