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侯还有一点回不过劲来,等心神定下来了,很生气,对着身边的人说,「冲撞君王的人该当何罪?」旁边的人说,「他的罪该活活把他煮死,以下犯上」。「好,执行!」两个人把师经带着要去行刑。师经说,「国君,我就要死了,可不可以容我讲两句话?」文侯说,「你说」。他说,「我刚刚听到有人说,他最高兴的就是所有人都听他的,没有人敢违背他。我听到这个话的时候,想起我的祖先、我的这些前辈们告诉我,说夏桀、商纣这些暴君,都是所有的人都要听他的,他不接受别人的劝谏。我刚刚一听到这个话,以为是夏桀跟商纣。所以国君,我是要去撞夏桀跟商纣,我不是要撞你」。当下魏文侯就说,「把他放了,不是他不对,是寡人不对」。因为他太紧急了,一下倒在地上,他君王的帽子都摔坏了,前面那些玉串都洒地上去了。他说,「这个帽子不要修了,我每天带着它就想起师经对我这段劝告。师经手上的古琴摔坏了,把那个古琴放在我们城墙上,让天下人都看到我的过失,所有的臣民来提醒我,不可以再犯同样的过失」。文侯从小读经书,他有反思的基础,请问诸位学长,我们现在遇到境界,是自己的脾气先上来,还是经典先上来?如何让经典先上来,而不是脾气?我们不老老实实熏习,正念怎么提得起来?真遇到事了,还是强势作主、傲慢作主。我们现在冷静想一想,这一、二个月,谁的劝谏我们听了?听了,我们改了吗?只有听没有改叫应付,比没有听可能还更严重,为什么?他把功夫落在表面上,都不改,变成做样子给人看,那变虚伪了。
我们现在修行有一个很大的瓶颈,都修到表面上去了。巧言,话都讲得很好听;令色,表情都很恭敬,内心没有真正的谦卑。所以修学路上关卡真的是非常多,以我自身来思考,第一个,我在公务员家庭成长,又是教书的,社会的阅历不足,要带领一个团体需要跟很多前辈学习,所谓「闻道有先后,术业有专攻」。我们现在学传统文化有一个不是很妥当的心态,好像学了传统文化就是最厉害的,学了传统文化好像什么都会,这个是变成传统文化的光让我们形成一个傲慢强势的态度,变成好像不主动请教,连跟我们不同领域的也不怎么主动去请教,不好学。比方管理,我们现在很多各地负责的人,不见得在企业界学过管理,不见得有很丰富的管理经验,可是我们去请教过管理能力很高的人了吗?假如没有,我们所有的恭敬不还是全部落在表面上吗?什么时候恭敬?看到人的时候恭敬,真正遇到事的时候并不好学。所以很多我们本来处事的惯性、习气都要用功夫把它去除。「德不广不能使人来」,人与人是靠感应来的,用德去感应,不是硬去拉人来的,不是把排场话讲得很好,然后把人引进来。你把人引进来了,能成就人、能护念人吗?「量不宏不能使人安」,度量不够宏大,你没有办法包容别人的不足,都是盯着人家的缺点看,最后就排斥人。怎么护念一个人成长?度量要大。
诸位学长,您在一方负责,有没有你身边比较亲近的人,你讲了一句不妥当的话,他马上敢跟你讲?这个很重要,这个就叫道风,叫直心是道场。你最亲的人都不敢把你当下的问题告诉你,「直心是道场」怎么建立起来?怎么落实「善相劝,德皆建」?只要是为团体好、为对方好,可以争得面红耳赤。开会的时候,你开会不把问题讲清楚,以后不是继续犯吗?以后犯了,浪费的是团体、大众的人力、物力、财力,现在是要顾及对方的面子舒不舒服,还是顾及众生、顾及大局?我们现在学是顺人情,还是顺大众的利益?这个天平要秤好,不以人情做公家的事情。孔子有一段话很好,「君子于为义之上相疾也」,只要是为了道义,在那里探讨怎么样的观念才是对的,有时候会探讨得比较激动,那也是正常的。「君子于为义之上相疾也,退而相爱;小人于为乱之上相爱也,退而相恶」,把众生摆第一位,把大众的利益摆第一位,这才是真正爱护对方,爱他的面子是害了他。魏征爱的是唐太宗流芳千古,而不是为了他一时的高不高兴,所以才有「贞观之治」。所以「在为义之上」可以探讨,可以有不同的看法,大家一起把事情讲清楚、厘清,我们不怕讲不清楚。为什么?依法不依人,依经典的标准。所以现在说「只要蔡老师讲的都对」,开玩笑,这句话跟依法不依人一百八十度违背。我假如还觉得听得很舒服,我只有到地狱报到去了。
给大家讲,对我那些恭维之词不要讲出来,希望大家多保佑我就好了。因为我是站在钢丝上面的人,一不小心就下去了。高处不胜寒,高处有险,低处有道。出了名,名者造物所忌,出名不好修行,为什么?因为你太出名了,每个人都看着你,你就很容易做样子给人家看,你就不容易打破自欺这一关。但是讨论完之后,离开开会现场,绝不讲对方一句不是,为什么?为他好,怎么可能去毁谤他?可是现在我们这些道义的正气提不起来,刚好相反,开会的时候什么都不讲,开完会出来都在那里抱怨。主管开会出来,最后都是说「他们态度不好,他们决定不好」,还讲给底下的人听,整个团体的凝聚力全部都没有了。你说这些主管造的孽有多大?愈高位的人讲错一句话,罪业愈重,因为他影响的面愈大。我们现在是地位愈高愈随顺给自己方便,太危险了。您看《孝经》天子章、诸侯章那些句子,「爱亲者,不敢恶于人;敬亲者,不敢慢于人」,丝毫厌恶别人的心都不能起,傲慢的念头都不可以起。一个高位的人傲慢一出来,底下的人就寒心,那对组织的伤害有多大?别人愈尊重你,你愈战战兢兢,因为你要为他负责任,你要为自己的身分负责任,「诸侯章」讲,「战战兢兢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」。
有一个地方的负责人在谈论一件事情,他说到,「这件事就是我能够办得到,就是我的本事才能办得到」。请问大家,你是他身边的骨干,听到他这么说,你会怎么做?「是、是,就是你才能办得到,你功劳很大」,讲这段话有点像太监,谄媚巴结。一个领导者讲这样的话还得了吗?你在一个地方能把事情办下来,第一个,当地政府不支持,你怎么干?第二个,没传统老祖宗的教诲,你怎么做?再说你讲的全部是祖宗的话,又不是自己做到的,可是讲出来的话贡高我慢,危险。旁边的人再不提醒,愈偏愈大,「差之毫厘,失之千里」。结果身边的人都被我们的习气给吓到了,都离开了,我们还不反省吗?「没关系,想跟我的人还多着,肯来的人还多着」,你拿着祖先的福报,顺着习气在乱花,还断了人家学习的因缘、法缘,「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」。我们常说历史是一面镜子,我们从历史当中体会到什么处世待人的关键?几乎每个朝代宦官都会乱权,身边亲密的大臣都会乱权,我们会不会?请问大家,我们的基础比以前读书人怎么样,弱还是强?弱。我们一被宠爱了,会是个什么状态,是战战兢兢还是恃宠而骄?历史像一面镜子在提醒我们,愈受到重用,愈为大局想、愈为领导者想,要敢于谏言,这是做一个臣子重要的本分,叫劝谏。我们见到领导,只挑好的讲,实际情况都不敢讲,那都还是谄媚。现在哪个团体说是都没有问题?不可能的,传统文化断了那么多代,怎么可能没有问题?不要说别人有没有问题,我们自己问题就很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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