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脩不幸，生四岁而孤。」欧阳修自称不幸，因为四岁父亲就去世了，依靠叔叔生活。「太夫人守节自誓」，「太夫人」指他的母亲，「自誓」就是发誓，立定志向一生不改嫁，尽力教育她的孩子。「居穷」，家居生活很穷困，「自力于衣食，以长以教」，全靠自己维持衣食的温饱，而且母亲刻苦辛劳，养我教我。「俾至于成人。」「俾」就是使得，使得我能够长大成人。「太夫人告知曰」，他的母亲告诉他说，「汝父为吏廉」，你父亲为官清廉。古代为官第一箴言：清、慎、勤。为官要清廉，要谨慎、慎重，要勤政爱民。其实，每个行业都应该这样。「而好施与」，「施与」就是救助贫穷的人，很有爱心。「喜宾客」，很好客，尤其来的都是读书人，他们常常切磋学问，以友辅仁，以文会友。「其俸禄虽薄，常不使有馀。」俸禄虽然微薄，却经常不让自己的俸禄有太多的剩馀。「曰：毋以是为我累。」「毋」是不要，不要让钱财成为我的负担。确实，人钱一多，每天想着要存在哪裡，或者买哪一支股票，其实就挺累的了。再来，一个人常常积财，想着留多一点给子孙，有可能以财祸害了子孙。子孙本来素质不错，给他留很多，他就没了志气，反正我爸爸给我的就够吃了，我还努力干什麽？假如后代素质不好，还留钱给他，他就骄奢淫逸了。
「故其亡也」，父亲去世的时候，「无一瓦之覆」，「瓦」是瓦片，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。「一壠之植」，一行农作物叫「一壠」，指的就是没有留下田产。「以庇而为生」，没有留下这些财物庇荫我们后来的生活。「吾何恃而能自守邪？」「恃」是依靠。我是依靠了什麽而能够坚持下来？「吾于汝父，知其一二」，我对于你的父亲，知道他一些事情，「以有待于汝也。」「待」是期待，所以对你是很有期待的。「自吾为汝家妇」，自从嫁到你们欧阳家，「不及事吾姑」，没能来得及侍奉自己的婆婆，「然知汝父之能养也。」但是却明白你父亲是很能够尽孝道的。「汝孤而幼」，你从小失去父亲，「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」，我并不知道你必定能够成功立业。「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。」然而我却知道你的父亲一定会有好的后代。
「吾之始归也」，「归」就是出嫁，「始归」，就是刚嫁过来。「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」，你的父亲服完三年母丧刚刚超过一年的时间。「岁时祭祀」，逢年过节祭祀的时候，「则必涕泣曰」，都会留着眼泪说道，「祭而丰，不如养之薄也！」祭祀得很丰盛，都不如生前微薄的奉养更有意义，心裡觉得很遗憾。「间御酒食」，「间」是指偶尔，「御」是进用。偶尔太太准备了比较好的酒菜，「则又涕泣曰」，就又流下眼泪，「昔常不足」，之前常常生活用度不够，「而今有馀」，现在比较宽裕一点，「其何及也！」可是哪裡还来得及？「吾始一二见之」，一开始看了一两次，「以为新免于丧适然耳。」服完丧才刚一年左右，还那麽悲伤很正常。「适」就是才，「然」是如此。「既而其后常然」，「既」就是过后。过后长期观察丈夫，「至其终身」，到丈夫去世，统统都是这样的态度、孝思，「未尝不然。」所以这个孝是发自真心，丝毫没有改变过。「吾虽不及事姑，而以此知汝父之能养也」，我虽然来不及侍奉婆婆，但从这些事情观察，你的父亲是非常尽心尽力奉养他的母亲的。
「汝父为吏」，你父亲做官，「尝夜烛治官书」，刚刚是讲他父亲在家裡孝顺，现在讲他父亲在外当官的情况。你父亲曾经在夜裡点着蜡烛，批阅公文。「屡废而叹。」就是停笔歎息。「吾问之，则曰：此死狱也」，这是死刑桉件。一般小的桉件叫做讼，大的桉件叫做狱，「死狱」算是很大的桉件。「我求其生不得尔。」我想给他寻条生路，但尽力了还是没办法。「吾曰：生可求乎。」太太说，他的生命真的可以求得吗？「曰：求其生而不得」，我尽力给他一条生路，最后实在没办法，「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」，我跟这个死刑犯都没有遗憾。「矧求而有得邪？」「矧」是况且，况且求生路有时候是求得到的。「以其有得，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。」假如都不求，很可能有活路的机会就没有掌握，那这个死刑犯就有遗憾了。这真的都是感同身受、人飢己飢的心境。因为一个人判了死刑，可能他整个家庭、所有亲人一生都是很大的悲痛。「夫常求其生，犹失之死！」我常常用合法的方法帮他们求生路，还不免误判了他们死刑。「而世常求其死也！」这个世间有一些判桉的人还比较倾向于判人死罪。我们刚刚讲到曾子说的，「上失其道，民散久矣。」上位者没有好好教，是有责任的，老百姓犯罪，你不能要判刑的时候，还这麽苛刻、残忍。这是欧阳修的父亲当官时候，夜裡审阅桉卷讲的一段话。
「回顾乳者剑汝而立于旁」，父亲讲这个话的时候，回头看着。「乳者」是保姆，「剑」通「挟」，你那时还很小，保姆抱着你站在那裡，「因指而歎曰」，对着你歎息道，「术者谓我岁行在戌将死」，算命的算我在庚戌年寿命到了。那一年他父亲五十九岁。「使其言然」，假如他讲的话是真的，「吾不及见儿之立也」，我就来不及看到我的儿子长大成人、成功立业了。「后当以我语告之。」你们以后一定要把我这些话告诉我的儿子。「其平居教他子弟，常用此语」，平常教其他孩子，也常常说这些话，「吾耳熟焉，故能详也。」我听得多了，所以记得很清楚、很详细。
「其施于外事，吾不能知」，指先生在外面办公、做事情，她不是很了解。「其居于家，无所矜饰」，「矜」是矜持，「饰」是掩饰。在家裡，自己的丈夫没有丝毫的造作，言语行为都非常自然。「而所为如此，是真发于中者邪！」丈夫的尽孝，丈夫的仁厚，当官一心一意为人民，甚至于为这些死刑犯着想，都是真正从内心发出来的一份德行。《大学》裡面讲「诚于中，形于外」，太太可以感受到丈夫内在的德行修养。
「呜呼！其心厚于仁者邪！」哎呀，他真是居心仁厚的人。「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。」你父亲这些德行、风范，让我知道他必定有好的后代。我们看古代的人，女子可能读的书不是很多，但是很多人生的道理，她们都很清楚，而且坚定不移。「积善之家，必有馀庆」，她们很清楚因果规律，积善必定有好的后代。「汝其勉之！」你应该努力，「勉」就是自立自强。相信母亲每一次跟儿子这麽讲，儿子心中都会受到很大的感动跟鼓舞，一定要为他们欧阳家争口气。所以一个人从小就很有责任心、很有使命感，把光宗耀祖放在心上，这跟母亲的教育很有关係。我们可以感受到，母亲跟孩子讲父亲的德行，都是发自肺腑，至诚感通，这对孩子的人格有很深远的影响。
好，这节课先跟大家谈到这裡，谢谢大家！
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