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看以前古代的人,厚道,别人的过失不讲,甚至于帮人家掩饰。听人家在批判别人,很难受,给人家台阶下,心地纯厚。忠厚,大家觉得什麽样的人是忠厚的人?就是那个不大讲话,看起来乖乖的,忠厚的人。告诉大家,该讲话的时候不讲,就不叫忠厚。真的,我们现在很多判断,其实都不一定很准确。什麽是忠?「公而忘私,尽己之心,尽己之力」的人叫忠。该讲不讲,哪有尽己之心,尽己之力?厚,人纯厚表现在哪?损己利人,遇到事情他不会为自己着想,牺牲自己都没有关係,想到别人。而且,「情文俱备,始终不倦」。当朋友真的需要他提醒、劝谏的时候,哪怕对方都不是很能理解他,甚至于有时候还给他发脾气,他不放在心上,一有机会谏不入悦複谏,这情文俱备。我们现在劝人家:算了算了,不听就算了。这个就是没有耐性,这不是忠厚的表现。而且对人爱护的心,没有丝毫减损。
我之前很幸运,十年前遇到卢叔叔这位长辈,他劝一个朋友劝了十七年,终于劝通了。我很幸运,刚好他十七年那个时候,我陪着卢叔叔去见他那个朋友。前面十几年,我还迷迷煳煳,终于结局被我看到了,挺有收穫。一想到十七年,那是真情真意。所以我们对朋友没有耐性,不能始终不倦,这个就谈不上厚跟情谊。
另一句,《论语》又讲,「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」。他言词比较迟钝,他有时候怕说了做不到,所以言语比较保守。您看这几句精神都相同,可见得,修养自己,得先从言语的态度下功夫。事实上,人说了以后不能守信、不能做到,其实对自己的清淨心是一种障碍。清淨心要恢复,智慧才能打开。比方我们想一想,今天你答应某个人,当时候拍胸脯答应了:两个礼拜,没问题。突然两个礼拜以后看到他,忘了。你的心还清淨吗?看到,闪一下,不要被他看到,赶快先离开现场,想一想,找什麽理由跟他讲。这些妄念就一个接一个。他会不会到处说我不守信?心怎麽清淨。所以修养,司马光教他的学生从哪裡下手?从不妄语始。讲话不虚妄,讲话诚实守信,我们从这裡下手。今天回去拿一本小本子,上面写六个字,「凡出言,信为先」,然后把它带在身上。只要答应别人的事,马上写下来,每天打开来看,然后赶快把这些事情放在Schedule(日程表)裡面,你就不会忘记了。你会慢慢心愈来愈定,愈来愈踏实,这些事都稳妥了。你这麽真诚笃实,从这一句契进去,你这个心态就用在对人、对事、对每一句教诲,会得大受用。《论语》又讲,「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」。自己在谈论一些道理,都能谈得很通达,都能叫人家不要贪、不要傲慢,但是自己的贪跟慢都控制不住,他的内心会觉得很羞耻,不好意思。那这样羞耻,「知耻近乎勇」,更提醒自己,自己劝别人更应该要赶紧做到,这样才能言行一致。
再来,从言语当中,孔子有提醒到,「巧言令色,鲜矣仁」。就是很会讲话,巧言,善于这些辞令。令色,就是他的容貌态度很会讨人高兴。这是巧言令色。因为他把时间功夫都耗在要讨人喜欢,要在那裡琢磨,讲哪些话讨人家高兴,他怎麽去观照自己的内心?怎麽在自己的心态、起心动念下功夫?就不可能。而且巧言令色,他的动机都是要谋私利。然后人家愈称讚他口才好,他就愈往这个方向去走,当然自己的内功就愈来愈缺乏。这个不只是有自私自利的人会如此,甚至于,比方说我们在弘扬文化,人家都说你讲得真好,辩才无碍,真是孔子再世。这个称讚一起来,你会很在乎讲得好不好,就开始在那裡推敲,找很多资料,然后讲完课一下来,看到别人走过来,心脏在跳,他会不会说我讲得很好?得失心就在增长,仁德、道德就很难提升,他就会落在一个讲课的得失上面。所以,人心有所牵挂,其实心性就很难提升。你很在乎什麽,贪求什麽,挂念什麽,就很难清淨心了。而这些贪念或者是傲慢、瞋恨、脾气,根还在我执。人把自己看澹了,这些习气慢慢就没有了。所以人要格物,要真正有所提升。我们这个真正有所提升是讲得很客观的话,「学如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」,绝对不能迷失在一个相上,表相,我学五年了,我学十年了,就感觉自己进步了,不见得。不下真功夫,本来的习气不会少,然后本来没有的习气还会冒出来。因为这个过程当中得到的讚誉多,甚至懂得的经句多,本来不傲慢会变傲慢。经句懂多了,会去要求人。我们冷静看看,我们十年前比较傲慢,还是现在比较傲慢?
曾经,我听不止一个人说过,说学传统文化的单位,给人的压力更大。到其他的单位,人家还不会一句经句接着一句经句来要求别人,还讲不出「子曰,子曰」。反而这些团体,他们都讲得出来,看别人都很厉害。所以确实,假如没有很冷静的时时能够观照己心,学到的经句先看自己,这个态度只要没有,决定慢慢偏成看别人。因为他没有中间地带,不是看自己就是看别人。所以真正在修道当中可以提升的人,他必具一个先决条件。不然,虽在学,其实只是记住了这些话,他没办法内化。那还是学问、还是学术,就是儒学、佛学、道学;不能够变成心性、变成智慧,不能做到学道、学儒、学佛。这是中华文化三个重要的教诲,三家重要传统文化的元素。什麽条件?就是每一句经句都是讲自己。这样的态度他完全是往内观,他观到一定程度,他自知;他观到了之后格物,调伏自己习气,他清淨现前、真诚现前,他智慧就出来,他看人就看得准。事实上,人只要不把每一句经句都当作我是当机者,也不可能有孔子讲「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」。因为不内观就会观他人,一观他人,对人就有成见,这个心就装了很多东西,不清淨,不真诚。这个悦是什麽?跟性德相应的时候就很快乐,跟性德不相应的时候就烦恼做主。
所以学!学!应该是愈学法喜愈充满。大家很能理解这句话,就是我们的师长,老人家八十几岁了,大家看他笑起来,像不像婴儿般的笑容,返朴归真。我们还见过许哲女士,一百多岁了,像不像婴儿?愈活愈单纯,这个是真功夫。像我们是愈活皱纹愈多,眉头深锁,愈学转不过弯来,愈鑽牛角尖,这个就学错了。当然,假如学每一句,都说是讲自己的,都往自己身上开刀,很苦!苦不苦?你们没有反应,可能我们都还没开始开刀。所以卢叔叔讲一句话,对自己的习气要赶尽杀绝,那一个一个习气,就好像一层皮这样扒下来、扒下来。扒的时候很痛!但是痛完以后就是痛快。为什麽?不被它控制。
大家应该有体会,比方说我们很难受,这个人怎麽可以跟我讲这样的话?他怎麽用这个态度对我?在那裡辗转反侧,睡不着觉。突然转个念头:我做到让人家讲这种话,逼到他讲这种话,我也该反省反省。这麽一转念,还苦吗?还睡不着觉吗?马上就睡得很好了。一反省自己,这是性德,就不是烦恼了。一在那裡愤愤不平,瞋恨、傲慢在那裡作用,就苦了。当然,要扒下一层皮,边扒,会痛!先不要扒,会反覆!你得咬紧牙关,冲过去。「不顾生死,不计成败,始有相应分」,死都不怕,就怕这个习性转不过来,念头转不过来。「不顾生死,不计成败」,反覆这麽多次,我是不是不行?我是不是不能?都不要有这个念头,这个念头又是另一个烦恼,叫怀疑自己。不要计成败,安住当下,正念现前,邪念自然污染不上。好,大家我们互相共勉。
有时候,自己冷静想想,我认识卢叔叔这样疼爱我的长辈,已经有十年半了。有没有知缘惜缘?有没有知恩报恩?自己冷静想想,一个严重的习气都还没有去掉,愧对长者对我人生的劝勉。所以我有时候看到他,很不好意思,这个叫「失其守者,其辞屈」。自己的这个操守没有把握好,都不敢看,不敢讲什麽话,好像看到这些长辈,像看到警察要抓小偷一样,就不好意思。当然,这样观照到,自己也不能气馁,天助自助者,更应该自立自强,下大决心去突破。
我们刚刚谈到「巧言令色」,其实冷静想想,我自己有一个很深的经历,就是我第一次在大学演讲,北京民族大学,讲了两个小时,下台来就离开,时间也比较晚。结果走了一段路,突然有个年轻人冲上来,他追了我好一段时间,他很兴奋。我心裡想,是不是哪句话触动他。他看到我兴高采烈,还在那裡喘的时候讲了一句话:蔡老师,你的口才真好。我听了都凉一大半,我没有高兴,那时候还算理智。这两个小时,请问大家,几句孔子的教诲?几句古圣先贤的教诲?没有一句话放在他的心上,什麽放在他的心上?口才。所以请问这个孩子最在乎,他最想要的是什麽?口才,而不是德行。那能怪这个孩子吗?家庭、社会的风气,已经让孩子他的轻重缓急,他人生的先后摆得不对了。
所以接下来,我们再看《傅子》这部经典当中另一段教诲。尤其领导者假如都用口才很好的人,可能干实事的人他就退了。我们曾经写过一段话给大家看,「上以言语为治,下以言语为学,世道之所以日降也」。在上位者,觉得每一次我要给上司汇报我的工作,只要我把这个简报讲得非常完美,好像我就是把事情办完了。坦白讲是什麽?事情才刚开始,要去力行。比方说政客,他就觉得我只要口才可以讲到他们投我一票,然后就成了。那他真的选上以后干什麽?谋自己的私利而已。甚至还花钱选上的,我得连本带利给它捞回来。请问大家,真正实干的人,他有这麽多的时间去推敲言语的功夫吗?再来,有德行的人,会不会拍着胸脯上街去说:我的德行很好,请投我一票。德行好的人他很谦虚,他讲不出这种话。大家想一想,有一个人在竞选,别人被他讲得一文不值,他自己好得不得了,你选他不选他?你们是有读过《群书治要》的人,难怪判断力不同。
评论